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登录/注册后可查看大图【作者简介】 郑立，男，重庆武隆人，1965年11月生，重庆作协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重庆市武隆区作协副主席，作品散见《十月》《星星诗刊》《诗歌月刊》《散文诗》《散文诗世界》《香港散文诗》《散文选刊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山东文学》《芒种》《诗林》等，参加18届全国散文诗笔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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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一幅绮丽的山水画长轴，舒舒缓缓，展向渝东南，武隆乌江画廊晾出岁月澄澈的光泽。无尽的美丽，无尽的遐想，无尽的情思……烟霞古韵在这一轴灵动的山水里。在巴人古朴的民歌里，武隆乌江画廊是土风敦厚的家园：
川崖惟平，齐稼多黍。
旨酒嘉谷，可以养父。
野惟阜丘，彼稷多有。
嘉谷旨酒，可以养母。
李白放逐遇赦，在长江与乌江交吻的涪陵，匆匆投下的凝望的一瞥，不泯的诗情种子般滑落：
竹竿坡面蛇倒退，摩围山腰猢狲愁。
杜鹃无血可续泪，何日金鸡赦九州？
风黑马危驴岭瘦，日黄人度鬼门关。
黔南此去无多远，想在夕阳猿啸间。
一千三百年前，与白居易齐名的刘禹锡，犹如《乌衣巷》那只燕子，披一身贬谪的疲惫，蘸笔乌江的清露，倾写铭心的咏怀：“一以功名累，翻思马少游”。以贬官困顿的幽思，和鸣东汉名士马少游“士生一世，但取衣食裁足”的感慨，又以清丽如玉的《竹枝词》抖擞生辉乌江的绝代才情：
杨柳青青江水平，闻郎江上唱歌声。
东边日出西边雨，道是无晴还有晴。
刘禹锡还把乌江的情韵和相思，尽泻于纸墨：
山桃红花满上头，蜀江春水拍山流。
红花易衰似郎意，水流无意似侬愁……
刘禹锡二十二岁中大唐进士，任监察御史，因反对宦官专权和藩镇割据而触怒权贵，初贬朗州司马，后贬夔州刺史，履及乌江腹地。二十年后，他又从乌江走出，在扬州偶逢白居易，《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》淌出沐浴乌江冽风，让今人仍味之无穷的名句：“沉舟侧畔千帆过，病树前头万木春。”刘禹锡晚年还朝，做主客郎中，后为太子宾客，他洗尽铅华的一生，演绎一段乌江逸事。
在唐人孟郊的笔下，武隆乌江画廊是山青泉鸣的故乡：
旧说天下山，半在黔中青；
又闻天下泉，半在黔中鸣；
山水千万绕，中有君子行；
嘉实缀绿蔓，凉湍泻清声。
在二百五十年之后，乌江是大宋的乌江。与苏东坡比肩，诗词独树一帜的黄庭坚，在那个冬寒难去的初春，被人污以修撰《神宗实录》不实的罪名，贬为涪州别驾，黔州安置。他渡汉沔，穿江陵，上夔峡，经长江,溯乌江，过一百八十盘，涉四十八渡，时经三个月，最后抵达彭水。《竹枝词》尽展了他途经武隆乌江画廊的旷达情怀：
浮云一百八盘萦，落日四十八渡明。
鬼门关外莫言远，四海一家是兄弟。
南宋诗人范成大的武隆乌江画廊，淌了一泓波光粼粼的月影：
夜傍黔江聊濯缨，玻璃澈底镜面平；
忽里短棹中流横，钓丝临风浮月明。
元朝三丰道人的回文诗里的武隆乌江画廊，汇了一隅隐仙的空灵蓄意：
桥边苑对柳塘湾，夜月明时遍户关。
遥驾鹤来归洞晚，静弹琴坐傍云闲。
烧丹觅火无空灶，采药寻仙有好山。
孤桂树间人隐久，嚣尘绕水响潺潺。
明人杨慎心壁上的武隆乌江画廊，轻轻的，如一抹翠峰雁影的淡墨写生：
爽籁金悬奏，遥峰翠枳氛。
碧潭留雁影，锦袖散虹文。
明人吏部尚书夏天官眼里的武隆乌江画廊，斑斓泼洒似仙境，神幻飘渺若明镜：
分得龙门一脉精，粼粼鸭绿照眼明。
远通贵水来仙岛，近会川流到玉京。
洗墨任挥明道砚，烹茶堪汲子瞻情。
东风吹散碧桃落，万点飞花镜面行。
只有清人翁若梅，几次情醉武隆乌江画廊，流连忘返，遗下一声缠绵的慨叹……
蜀中山水奇，应推此第一 。
安得王右丞，再试辋川笔。
谪人袅心的怅惘，武隆乌江画廊是捋不去的愁绪：
险隘自天开，巉巉在水隈。
悬岩惊瀑布，雪浪卷飞雷。
万壑归吞吐，孤舟畏往来。
关头如有吏，应进驿中梅。
游子缠绵的思忆，乌江是灵魂的归所：
可爱涪陵江，沙石映清泚。
凫雁迎人来，拍拍芳洲嘴。
汲江快煎茶，中有故乡水。
南望吾家山，斜阳杳千里。
亦欲寄相思，恨之传书鲤。
在古香的纸页里凝眸乌江，唐朝只是躲进了时间的深处，宋朝的影子也站在了目光之外。历史绵若逝水的嗟叹和奔腾不息的歌谣，凝着悠远的墨香，就闪亮在了我的心头，那些烙进乌江的步履，织就了与乌江一起亘古躺流的声音。
二
谁的清泪沾湿了边滩画影？润透了武隆百里乌江画廊的扉页：
浪影飞狂雪，滩深狭怒雷。
鸟道牵缆去，天半掷舟来。
水挟山俱走，飞驱石倒回。
轻生拼一过，惊定眼方开。
两百年前，蜀人冉瑞岱的乌江行，过桐麻湾长峡，在边滩留下惊魂的一遇。嶙峋高耸的断岩，瘦硬铁黑的石脊，低矮遒劲的藤木，坚韧蛮顽的棘草，涌一江乌清的湍水，从山与山的缝隙里挤出，溅起深峡诡秘的滩鸣，狂浪地催喊：进，进……“轻生拼一过”的慨叹，犹一股从乌江岸边岩石上激起的烈风，一次又一次碾过了我的眼帘。
边滩，乌江桐麻湾长滩的最险处，武隆乌江画廊的扉页，乌江人出山的门户。藏进我的心头却是水的湍急和山的狂荡。《重修涪州志舆地志山川》载：“边滩，涪州东南百里，道光三年（公元1823年）四月初三夜分，大雨雹，山泉骤发，岩崩，两巨石戳居江心，水激雷振，半涨险绝。”
上世纪九十年代，武隆人凿山劈路打开出山通衢的时候，就在这边滩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岩崩。1994年4月30日上午11时，长1400米，宽800米，厚100余米的乌江边滩鸡冠岭危岩突然崩塌，500余万方岩石顷刻而下，50万方巨石截断乌江，刚投产的兴隆煤矿被推入江中，2艘驳船被砸沉江底，5人死亡，12人失踪，9人受伤，受灾农户69户265人，即将贯穿的沿江公路毁于一瞬，直接经济损失750万元。一位姓曾的民工，被掩埋进崩塌巨石下靠岩壁狭窄的穴洞中，凭一线岩缝滴水和零星残粮，苦撑40余天获救，创造出了一幕生命磨砺的奇迹。
我每次乘车从边滩走过，都忍不住要探头看一看，不由想起创造人间奇迹的武隆人，他们极平常的劳作不断地深刻进乌江，成为了武隆乌江画廊最璀璨神奇的一部分。
这段乌江叫桐麻湾，九曲十折7公里，伏吟泣歌的江水，在乌青的峡床上乌蓝如玉，江船划过的浅浪，掠过滩石锋刃的碎片，剥出无言的辉煌与沧桑……每一个日子都湿漉漉的浸进了江雾，山与山之间，岸与岸之间，壑与壑之间，峰与峰之间，淡的，浓的，薄的，厚的，轻的，柔的，都是无声无息的雾，都是纯净无尘的雾，都是动人心旌的雾啊！
在烟雾之中，一浪一浪的野荆裹着岩竹、苦藤、棘草，织就泼墨荆棘扉，远如幕，近如纱，挥之如佩，抚之如帏，身临其境，犹洇画墨，漫漶神驰，由心而致。岩腹中凿出的沿江公路，隧洞连隧洞，乍明乍暗之间。我忽睹峡景，烟霞婆娑，山移水走，恍入仙界，山的气势与雾的柔美共舞成一处绝尘的净域。
无从知道乌江五里长滩的过去，羊角碛固守的是一种静默。滩峡画屏的意境，闪跃猎猎江风，落根我目光的尽处。清人陈答猿伫留于此，写下了《乌江行》：
五里长滩乱石横，狂流倒注迅雷鸣。
扁舟一叶从天降，稳渡银河骇浪平。
他站在羊角碛乱石滩岸，乌江古咽喉之地，迎一江狂激的雪浪，沿啃刻进岩石的纤路，寻了一个或隐或显忠烈女子的低喃心语：
碛旋如羊角，汹汹十里滩。
倾斜崩岸远，上下过船难。
上产名麸醋，涛声撼竹栏。
镌岩传烈女，才被贼摧残。
岁月漫过他古朴的诗稿，剔除了凄切顾盼，只剩下亘古的风，痴情不悔，一年一年，在峡江里走。那份执着，却烙在《羊角碛》：
怒涛横棹枕寒流，飒飒西风夜不收。
几度飞磷笼远树，半轮凉月照孤舟。
残魂飘荡龙岩去，大气扶摇羊角游。
忐忑乡心迷蝶梦，醒来犹在此滩头。
据《涪州志》记载：“乾隆55年（公元1785年）6月9日，山崩成滩，乱石棋布，绵延五六里，转峡处，江水高数丈，湍急汹涌，丘壑险绝，半涨亦恶。上下船必出载，虚舟乃可行也。”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人民政府疏浚航道，炸滩平礁，五里长滩呜咽而逝。只在枯水时节，绞滩行船。
一条蓝带飘逸的乌江，穿峡过嶂，追随四季。滩头的麻柳，风姿摇曳，一座古镇的前世与今生，颤动如弦。崩岩成碛，恶浪凌滩，血盆舟行。在羊角镇的木房楼巷里漫步，麸醋数百年的冷香，浓烈弥散在空气里，一街蘸了乌江暖太阳的豆腐干，裹着羊角碛的煦风，滋味绵长。风味独异的乡野食品，融聚了上千年的手工技艺，让一个乌江古镇因此而芳名在外。
一座纤索拉来的古镇，羊角古镇是时光的镜像里消逝了又回来了的幻象。层叠而至的古意，是时间遗失的清泪，是尚未说出的寓言，是纤痕密布的欢欣。和冬天的转角与春天的期许，休戚与共。
在冬天，始于喧嚣的，归于宁谧。
在春天，始于宁谧的，归于绚美。
在涌动而来的思绪里，似古非古的回眸，似今非今的瞻望，与春天一起蒸腾。于是，一座羊角古镇有了不老的根须。
盐井峡，一眼宋朝的卤泉，潜进了武隆乌江画廊的骨血，悄然渗入了几分艰涩的盐份……千年冷落的寂寞，依然在静静的深峡中。历史的辉煌，躲进了废盐井的残石。吼喊的歌谣，背向了稀疏的船影。关滩还在，已沉入乌江峡门之外蒙幻的一汪静水。清人陈鹏飞的四句口占，落在一截风化残碑上，还斜插在江边乱石上：
重关耸峙拥双峦，泻出江流第一关。
最苦波心砥柱石，为谁管钥锁狂澜？
长江三峡电站175米水位，五里长滩、关滩已是迢远之思，羊角小镇是一处记忆的符号。每回车行武隆乌江画廊这一处美幻的山水，一片孤寂总骤起在我的心房，风也寂寞，景也凄清。知音知否？芳心依旧？
峡还是这峡，江还是这江，武隆乌江画廊千年沉积的静美，闪烁来者的明眸。
三
一处乌江古渡？一处渔村？
峡门斧劈之下，一处闯江人落脚的栖息所？
凛风狂燥，江流咽语……翻检史料，在武隆乌江画廊，我寻觅巷口古镇或隐或显的源头，“树德之地”“水陆咽喉”“银巷口”之美誉。也许，那仅有的已被尘封的一丝一息，因清代蜀中诗人陈答猿过此的一宿，早化了一首五言《巷口》，随他一声离去的嗟语，深深地掩进江涛拍岸、古树烟浓的诗意：
夹港山如乳，街房压乳头。
大江声拍案，老树气横秋。
风利船难泊，岩高峡渐收。
客行真过鸟，一霎豁眨眸……
武隆区蜀汉延熙13年（公元250年）建县，始为信安县，唐朝易名为武隆县，明朝起更名为武隆县。时设时废，时分时合，在1700多年静寂的历史里，武隆县仍有1000余年是或大或小独立的一隅，如一块古朴的瑕佩，忽明忽暗，闪烁在乌江腹地。巷口镇作县城，在武隆县1000余年断续的历史，占去大半年月，而今却很难找到一处可以称得上算古迹的碑刻或建筑。史籍中仅明朝清两朝就有上百名县官在此坐堂。
如果溯及现在它清晰而不间断的来处，尽头在1942年。仍流传在里巷的一首民谣，是国民政府恢复武隆县建制时的真实情景：
好个武隆县，衙门像猪圈。
大堂打板子，全城都听见。
1949年11月20日，国民党宋希濂部十四兵团司令钟彬逃离巷口镇，火焚县城，只残剩房屋24间。上世纪五十年代初，巷口镇建筑面积只有0.2平方公里，房屋247间，人口不足1500人。从《武隆县志》上，还可以看到当时拍摄的县城图景——破旧低矮的房舍，狭窄短促的街道，草树葱茏的江岸，零落浅搁的江船，没有古意，更无诗意。
沧桑巨变，斗转星移。2016年12月2日，武隆县撤县升区，在“自然的遗产，世界的武隆”的恢弘画卷上，武隆乌江画廊是一首敬献春天的题诗。改天换地的笔锋，饱蘸沧桑烟云的过往，徐徐椽写，一章如梦似幻的新时代。秀城武隆，一颗乌江画廊的明珠，澄澈的心音，赶赴一场场春天预约，唤醒大梦磅礴的诗句。
为谁逆流而上？硬烈的江风乍起，蕉叶、竹枝飒飒有声，却没有伊人……
我伫立在唐朝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坟冢前，咫尺江水，迎迓峡崖，心境寥廓。这是一手抚起大唐天朝300年赫赫声威、功盖凌烟阁的长孙无忌悄然倒下的地方？清人翁若梅在这墓丘前泪湿了衣襟：
大唐遗诏尚煌煌，威服先移武媚娘。
佳娃佳儿空属意，难兄难弟已投荒。
三潮水涌孤臣泪，九曲溪回迁客肠。
反复周唐千载事，灵风斜日恨偏长。
是什么让诗人凄然落泪？长孙无忌，在乌江畔悄然倒下了，千年风雨濯洗不去这一处古冢。另一位清朝诗人舒同珍来到这土丘前，似乎隐隐约约地说了谜底：
滚竹坡高吊昔贤，孤坟断碣写寒泉。
江涛白喷填精卫，陇树红花叫杜鹃。
万古冤沉谁与雪，一朝功大尚凌烟。
长安春色今犹好，忍说黔州被谪年。
这座竹荫蕉掩的坟冢，一千三百余年的枯坐，让每一个来这里凭吊的人，染几许悲怆，随着那悠远追思，幻入了煌煌大唐。武隆乌江画廊，因此有了噬人心魂的缅怀，赤胆忠肝的诗意，震古烁今的追忆。
水墨似幻，迷远烟景，江口镇偎依在乌江与芙蓉江的交汇处。
古县城址的遗存，厚重的思忆润透了我的心扉。蜿蜒曲折，穿进山壑，展向黔东北的古盐路，残存的青石板上，漉漉闪着汗星，吊脚楼，盐大路，古汉墓……古镇的每一片泥石里面都印下古朴的履迹。
静夜，月西落，温煮醉意，温出古存的余香荡漾进了我的心头。或许在李进士的梦里，那余香是乌江故里的倩影，一点点，一圈圈地向梦外淡去……乌江古道走出一个走上了皇榜的读书人。
“李进士故里”石刻雕刻，在江口镇芙蓉江与乌江汇合处的左岸石壁上，四周凿有宽0.2米，深0.06米的槽沟作边，呈扁条形，宽20米，高6.2米。近中从右至左，阴刻颜体楷书“李进士故里”5个大字，字高3.17米，宽2米，笔划宽0.3米，深0.11米，人称“五字寿”。上款序10行，338字，下款跋2行，80字，均高0.16米，宽0.11米。书法端正圆润，遒劲大方，功力雄厚，堪称书法佳作。仅几个字，把渺远的过去与喧嚣的现代连在一起，在时间的洗濯里，不见一点衰颜。
经国亭，在古镇上老人的记忆里。
我在零散的纸页里也窥见到它的影子。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的那个深秋，淫雨不止。蒋经国临危受命，在江口镇督战了一夜，两封蒋总统的手谕如寒冬的两片枯叶，已煨不暖梦中的故国。他居过的小阁，成为了小镇的名胜……却煨热不了人心，终然躲进老人点点的记忆，淡入尘埃。
石破天惊势何巍，芙蓉水染千山翠。
醉人岂须太白酒，武隆一入已忘归。
当代作家陈建功一首《武隆吟》，抵达在江口古镇的枕边，金子岩，薄刀岭，坐落在涛声，典藏着历史，牵引着梦痕。梦寐与神往，一洞芙蓉神宫，尽是奇思妙想的禅机。隐匿的时光，金子般呈现，梦幻与奇珍，一洞天下奇观，尽是鬼斧神工的感慨，铁血般淬炼，崭新的时空。
江口古镇，芙蓉江和乌江永生的接吻。在武隆乌江画廊，所有的赞词，都是说给春天的眼睛的。
【责任编辑 巴山晓月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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